Content-Length: 81778 | pFad | http://zh.wikisource.org/wiki/%E5%AD%94%E4%B9%99%E5%B7%B1_(1948%E5%B9%B4%E6%9C%AC)

孔乙己 (1948年本) -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跳转到内容

孔乙己 (1948年本)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狂人日記 孔乙己
作者:魯迅
1919年3月
本作品收錄於《吶喊》和《新青年/卷6

此版本取自《魯迅全集》。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的大櫃臺,櫃裏面豫備着熱水,可以隨時溫酒。做工的人,旁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碗要漲到十文,——靠櫃外站着,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了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纔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裏,要酒要菜,慢慢的坐喝。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裏當夥計,掌櫃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着黃酒從罎子裏舀出,看過壺子底裏有水沒有,又親眼看將壺子放在熱水裏,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之下,羼水也很爲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爲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臺裏,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凶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纔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子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爲她姓,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裏,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檯裏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偸了人家的東西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偸了家的書,吊着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偸……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偸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衆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裏談論,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鈔鈔書,換一碗飯喫。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喝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鈔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偸竊的事。但他在我們店裏,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眞認識字麼?』孔乙己看着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着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裏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衆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櫃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讀過書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着!這些字應該記着。將來做掌櫃的時候,寫賬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掌櫃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又好笑,又不耐煩,嬾嬾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麼?』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着櫃臺,點頭說:『對呀對呀!……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着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鄰舍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喫,一人一顆。孩子喫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羣孩子都在笑聲裏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錢呢!』我纔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偸。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偸到舉人家裏去了。他家的東西,偸得的麼?』『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寫服辯,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中秋之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臺下對了門檻坐着。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着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麼?你還欠十九個錢呢!』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着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偸了東西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偸,怎麼會打斷腿?』孔乙己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裏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裏,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着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掌櫃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一九一九年三月。)

1996年1月1日,这部作品在原著作國家或地區屬於公有領域,之前在美國從未出版,其作者1936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这部作品也可能在本國本地版權期限更長,但對外國外地作品應用較短期限規則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

本作品現時在大中華兩岸地區因著作权保护条款过期而处于公有领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二十一条第二款(司法管辖区为中国大陆,不包括香港和澳门)和中华民国的《著作权法》第三十三條(目前司法管辖区为台澎金马地区),所有著作权持有者为法人的作品,在首次发表50年后,或者从创作之日起50年未发表,即进入公有领域。其他适用作品则在作者死亡后50年进入公有领域。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释义》,法人作品应满足三点要求:(1)由法人(或其他组织,以下简称“法人”)主持创作,而非工作人员自发进行;(2)创作思想及表达方式体现法人意志;(3)由法人负责,而非执笔者。(详情


《鲁迅全集》由鲁迅先生紀念委員會于1938年出版。编辑委员会成员有蔡元培、马裕藻、许寿裳、沈兼士、茅盾、周作人、许广平等,实际负责工作的是郑振铎和王任叔,工作人员则有唐弢、谢澹如、胡仲持等。[1]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









ApplySandwichStrip

pFad - (p)hone/(F)rame/(a)nonymizer/(d)eclutterfier!      Saves Data!


--- a PPN by Garber Painting Akron. With Image Size Reduction included!

Fetched URL: http://zh.wikisource.org/wiki/%E5%AD%94%E4%B9%99%E5%B7%B1_(1948%E5%B9%B4%E6%9C%AC)

Alternative Proxies:

Alternative Proxy

pFad Proxy

pFad v3 Proxy

pFad v4 Proxy